「你開老實麵多久了?」
「今年第十一年.」
「十一年?! 厚, 時間過得好快啊…」
「真的好快.」
久未謀面的朋友一家人突然來訪, 我們在麵館門口寒喧幾句,
「我想賣吃的, 特別來聽聽你的意見.」
聽他這麼說我嚇了一跳, 因為他在上巿公司高就, 怎麼會…?
請他們夫妻坐, 太太手上抱著想睡的孩子,
「工作好好的, 為什麼想賣吃的?」我問,
他丟了一堆牢騷, 說主管老找他麻煩, 加上同事排擠, 他實在做不下去了!
又說:「任何工作都比現在這個好.」
「那是因為你還沒碰過更糟的才會這樣說.」
(沈默~)
「你想賣什麼?」
「賣肉臊飯, 我太太做的肉臊很好吃.」
(太太把頭抬起來笑了一下, 接著又看著想睡的孩子.)
「好吧, 你在這家公司待了…有十年了吧?」
「超過了.」
「嗯… 做這麼久卻待不下去, 一定有你的理由, 我就提供一點經驗給你參考.
首先, 我勸你先想辦法留在原來的的公司, 不然先試試其他工作,
最後最後再考慮做吃的.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做吃的真~的~很~累.」
「切, 有什麼工作是不累的?」
「哈哈, 你這話和我當初一模一樣. 十年前為了開老實麵, 我到朋友的麵館求教,
她說做吃的超累, 我也說做什麼都累, 她聽了就笑笑, 也沒再說什麼.
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, 做吃的累和一般工作的累差在哪裏.」
「差在哪裏?」
「一般工作的累是勞心, 但餐飲的工作除了勞心還要勞力還要勞神還要勞東勞西勞一大堆,
例如你這上班族, 工作環境是乾淨的, 吹冷氣. 穿皮鞋. 白襯衫還打領帶,
但小吃店的廚房是沒冷氣的, 你喜歡內衣被汗水黏在皮膚上的感覺嗎?
還有, 你的工具是電腦, 你不用每天刷洗電腦吧? 小吃店的鍋碗瓢盆夠你洗到瘋掉,
再來, 你有自己的桌椅, 大部分時間是坐著上班, 你能想像站一整天工作是什麼樣子嗎?」
(沈默~)
「就算一樣的勞心勞力, 餐飲的累比其他工作還多了很多瑣碎的事情,
例如我有個朋友在賣魚, 他的辛苦是早上四點就要到漁巿場批貨, 幫客人剮鱗除腮那些,
手有時候會刺到, 還一身魚腥味, 回家就要馬上洗澡洗衣服,
每行有每行的辛苦, 不過呢, 他賣魚給客人後需要幫客人煮好嗎?」
「不用啊.」
「對, 客人買完回家自己煮, 賣水果和麵包也是, 買完就是客人自己的事了,
但餐飲不一樣, 像我賣麵, 可不能把生麵糰叫客人回家自己煮,
我們要幫他煮好(所以要瓦斯), 然後調味(所以要準備肉臊和各種哩哩扣扣的調味料),
還要配菜(所以一大早要買菜和洗切那些), 再把麵放到碗裏(要提供餐具),
客人吃完了還要幫他們收碗洗碗擦桌子拖地…
你有沒有想過這要多少精神體力?
手製品應該較貴, 從木雕到手工餅干都是,
但小吃店每一樣動作雖然全都是手做, 卻只換來微薄的薪水...」(這下換我沈默了)
他低下頭, 顯然沒想過這些, 孩子在媽媽臂彎裏睡著了,
「沒做過餐飲的人是無法體會那種滋味的, 我們這十年蒼老很多你沒發現嗎?」
(打屁兩句, 就沒有啦, 你們還很年輕啊那些)
「所有工作都累沒錯, 但餐飲的累絕對能排到前幾名.」
「還有, 你的工作有週休二日吧?」
「當然有.」
「還有勞保和退休金對嗎?」
「嗯.」
「如果你開店自己當老闆, 就沒有週休二日了, 也沒有退休金,
你上班不用幫公司付房租水電吧, 但開店當老闆就要自己付房租水電,
如果你不想麼累就請人, 但又多了一條開銷,
目前你一個人上班就夠了, 做吃的話, 你們夫妻就要兩人都下來搞,
到時你們肯定沒什麼時間陪小孩…」
我把眼光移向睡著的孩子, 朋友更沈默了.
「生意好時壓力大, 因為要準備更多的東西, 萬一身體搞壞了, 只是把賺的錢送給醫生花,
但生意不好呢壓力更大, 房租啦帳單啦那些, 所以如果有其他選擇就不要做吃的.」
一個月後, 朋友一家來用餐, 臉上堆滿笑容, 男孩在一旁活蹦亂跳的,
他們來謝謝我的建議, 因為找到一份比做肉臊飯更好的工作了,
我腦中出現他們夫妻在廚房做肉臊和洗碗盤忙到團團轉的畫面,
還好這個畫面沒有成真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如果你看到這裏還是想開店,
因為你對餐飲有著極熱大的夢想和熱情,
那麼我在下二篇有些過來人的話想告訴你,
這些話我真希望當初開店前有人先告訴我.
※ 這篇後記本來是放在下篇做結尾的, 卻怎麼貼都被電腦截掉, 被打敗了, 就放這裏吧.
後記:
如果你家裏或親友中有人想開店,
他(她)不是一時衝動或過度天真(完成夢想其實是需要一點天真的),
看來他有熱情和執著, 做了必要的準備(例如考取相關證照), 而且他的個性不容易放棄,
那麼請支持他, 讓他勇敢嚐試吧! (當然, 你學會放手也需要勇氣.)
我認識不少人, 當初家人拼命反對, 看來你反對成功了, 自已很高興阻止了一個笨蛋,
卻不知他心裏可能恨你一輩子, 搞得家人不像家人.
我們都想保護家人, 希望他們過的好, 不希望他們受傷. 不希望他們失敗,
但人生嘛, 撞牆是免不了的, 撞牆了. 受傷了, 傷口才會結痂, 人才學會成長,
你自己年輕時沒有撞過牆嗎? 你有因為撞牆現在完蛋了嗎?
放手讓他單飛吧, 成功了, 他會感謝你, 萬一不成, 他也會感謝你,
並且因為真的嚐試過了, 發現原來真的行不通(不是別人告訴他行不通, 是自己發現),
他終於能接受事實, 把生命放在更重要的事上.
喔, 當然, 前提是萬一失敗了, 結果是你們都承受得起的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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