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蘭婉的高跟鞋大概類似這雙, 只是顏色不同而已.
1
她彎下腰, 正想把右腳的高跟鞋套上,
「可惡!」
鞋跟有點鬆動, 顧蘭婉皺了一下眉頭,
「快遲到了, 下班再拿去修吧.」
這雙3吋的露趾高跟鞋陪她有一年了吧,
斷過幾次? 記不清了, 誰記這種事? 反正她是不記的,
鞋面的合成皮料有些剥落她更不在意,
她在意的, 是中趾上美美的“夢露葡萄”指甲油,
她到夜市找了好久找不到, 還請老闆特別為她訂,
「沒人用這種顏色的啦…」老闆搖頭說,
「你懂什麼! 這種暗紫色就像午夜蘭花…」她反過來教老闆,
一個禮拜後貨到了, 她花了心疼的120元, 還跟老闆硬拗一瓶去光水.
不到30秒塗好左右腳上的二根中趾,
啊, 快趕不上公車了,
頭髮隨便紮個馬尾,
牙也不刷, 潄了口3秒後吐掉, 胡亂的把水打到臉上再用衣袖抹乾,
套上皺皺的白上衣和穿了三天沒洗的黑長褲,
架上墨鏡時, 人已在路上了.
她一向對自己的腳趾很滿意,
昨天有位送貨的運將在她簽收時注意到她的腳,
「小姐, 妳的腳厚, 俗在有夠特別的啦!」
雖然那位運將一身臭汗, 右肩上有刺青, 嚼檳榔的嘴讓她想起吸血鬼,
但一想到「有夠特別」這四個字,
「喀~喀~喀~」顧蘭婉在候車亭開心的笑了,
她的笑聲和腳趾一樣有夠特別, 聽起來有點像老人在咳嗽,
突如其來的怪笑引起身邊候車人士的注意,
排在她左側第二位的女學生本來在講手機,
她看了顧蘭婉的腳趾, 眼睛睜得老大, 像快掉出來了, 然後不知跟電話裏的人說什麼,
「小女生一定沒看過這麼美的腳趾…」
顧蘭婉很喜歡被嫉妒:「喀~喀~喀~」
啊, 右邊的男人也把頭伸了過來,
顧蘭婉飄飄然, 雖然他是歐Z桑, 還戴了老花眼鏡,
她刻意把右腳擺了角度, 站成選美的姿勢,
男人就是男人, 看見美女沒有不犯賤的:「喀~喀~喀~」
歐Z桑忍不住, 音量還不低:「休假(小姐), 妳ㄟ咖(腳)…」
開始有人好奇, 把視線移到她的腳上,
顧蘭婉喬了一下墨鏡, 下巴稍微上抬, 她一直提醒自己, 接受讚美的時候要優雅,
「阿妳ㄟ咖洗烏青逆? (阿妳的腳是瘀青嗎?)」
眾人一陣竊笑, 那打手機的女學生笑得最大聲,
顧蘭婉的臉紅一陣白一陣,
右腳憤憤的後退一步, 正想離開這群死老百姓,
「咔嚓!」
右鞋跟斷了, 顧蘭婉整個人往後栽,
左腳高跟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, 中趾上那片“夢露葡萄”像金龜子飛過眼前…
2
顧蘭婉一瘸一瘸的進了監理站的小辦公室,
今天剛上班的女同事右手微抬, 微笑著說:「大姐好.」
「好妳的屁啦!」
那女生右手被釘在空中, 像一尊被魔法變成的石像, 表情比餿水桶裏發酸的濃湯更糟,
「叫我大姐?! 喲, 妳年輕是吧, 叫什麼名字?」
「...」(驚嚇)
「ㄟ, 我。在。問。妳。叫。什。麼。名。字!」顧蘭婉雙手插腰瞪著她,
「我… 我…」一隻飽受驚嚇的小動物,
「我. 我. 我. 我妳的頭啦, 叫什麼名字!」顧蘭婉右手食指用力戳她的腦袋好幾下,
「我叫…曾淑綺.」
「什麼? 妳叫真俗氣? 果然一臉衰樣, , 難怪我的鞋跟會斷掉, 妳姶我小心一點!」又在她頭上補戳一下,
她下巴仰角75度把頭一甩, 掉頭就走,
滿臉菜渣殘羹的曾淑綺還石像般呆立著,
6秒後, 她的嘴角才開始抽搐,
8秒, 全身劇烈抖動,
10秒, 淚腺爆開! 這才摀著嘴跑了出去…
望著大姆指上的“夢露葡萄”, 她滿意極了,
人人都說美女的腿好看, 卻不知腳趾頭才是美女的基本配備,
她從不穿襪子, 有人問為什麼?
「襪子會讓我的腳趾枯萎」她說,
曾有好事者問:「為什麼只塗兩根中趾而不是十根趾頭全塗上顏色?」
她冷冷的回道: 「你為什麼不十根手指都戴上戒指?」
從此再沒人問她什麼了.
她脫掉高跟鞋, 把雙腿交叉著擱上桌面, 「怎麼會有這麼美的腳趾?」她歎了一口氣,
「 唉, 都怪我生不逢時, 米開朗基羅要看到我這雙腳, 他會忘了雕什麼大衛像,
還有那蒙娜麗莎, 為什麼只有上半身, 一定是她的腳不能看, 喀喀喀...」
她閉起眼睛, 腳趾運動起來, 波浪般前後舒展著, 想像自己正用腳指頭彈奏貝多芬的快樂頌.
小小的冷氣房裏逐漸瀰漫一股異味,
同事曾豪嘯皺起眉頭, 坐窗邊的方國闢偷偷開了一條縫.
3
「顧 ! 蘭 ! 婉 !」
科長!
她嚇到雙腳縮了回來, 差點從椅子上倒栽蔥,
「妳搞什麼飛機!?」
科長指著窗外:「看到沒有? 外面這批等駕照的年輕人都是在等妳的, 動作給我快一點.」
科長訓她的時候, 她看見曾豪嘯和方國闢在偷笑,
「哼, 二個蠢蛋, 老頭子進來也不會通報, 可惡, 給老娘記住, 等一下看我怎麼收拾你們.」
正要離去的科長, 握著門把的手卻停住了,
他轉過身, 鼻子在房間嗅了嗅, 嗅了又嗅, 眉頭鼻子皺成一塊, 像聞到發酸的泡菜,
他慢慢往顧蘭婉的座位靠近,
「妳! 把腳給我伸出來!」
「什麼?」
「我說把腳伸出來!」科長提高了音調, 一個字一個字的,
她非常難為情,
「雖然課長人又老、又矮、又秃, 但他是第一個欣賞我美趾的男人, 噢~」
想到這裏, 她連耳根都熱了起來,
「難怪我一進這房間就覺得不對勁, 原來是妳兩隻死豬腳!
看看妳, 什麼樣子? 腳趾甲那麼長也不會剪, 鞋子也不穿, 妳噁不噁妳?」
這下換顧蘭婉成了石像,
6秒後, 嘴角開始抽搐,
8秒, 全身劇烈抖動,
終於又羞又怒的拉高音量: 「人家沒有死豬腳!」說完淚水已在眼框裏打轉,
「妳沒有? 難到我有? 你們兩個說(手指著曾豪嘯、方國闢), 這臭酸哪裏來的?」
曾. 方兩人怯怯的把四隻眼腈投向顧蘭婉,
「妳把鞋子給我穿好! 什麼鬼樣? 這幾個月早有民眾投訴妳的服務態度惡劣,
本來我想再觀察的, 我看也不用了, 妳明天就給我調到鑑識科去 !」
科長重重的甩門聲, 把她的彩色人生也一起關上了.
她咬牙切齒, 眼淚就要如噴泉狂洩,
「不行!我不能讓這二隻豬看笑話, 哼!至少老娘今天還有生殺大權!」
她抓起科長帶來的一叠考照資料,
嘴角揚起一絲詭笑, 用比平常更尖銳苛刻的音調叫名:「石耀前!」「梅仁堯!」「沈經斌!」
隨手把一疊駕照丟了出窗口,
看著窗外的死年輕人一個個彎腰在地上找駕照, 她快樂的獰笑:「喀喀喀 ~ ~」
但一想到鑑識科的工作是每天跑車禍現場, 她又想哭,
曬太陽不說, 還要幫沾了血漬的扭曲車體拍照,
和大吵大鬧的家屬打交道. 上法院那些有的沒的...
「人家這麼有氣質, 叫我幹這種事, 可惡的科長!」
聽說有個鑑識科的同事因被家屬懷疑處理不公, 下班後被打到長期住院, 所以才空出一個職缺來.
「都妳啦!」她罵鞋跟,
「什麼時候不斷, 偏要挑今天, 老娘真倒八輩子的霉! 等一下再找曾淑綺算帳, 帶衰!」
她又咒罵科長, 希望他得H1N1!
4
翻看剩下的文件, 整個人突然精神起來, 像廣告裏剛喝下一打蠻牛的葉問,
「喀喀喀, 總算逮到一個沒過的!」
「郝。禱。梅 !」她用唱歌劇的肺活量叫了一個倒霉的名字,
她全身因興奮顫抖著, 右手食指像箭一樣射向郝禱梅,
她轉開麥克風, 把音量調到最大, 擴音器在廣場上傳出尖銳刺耳的雜訊,
(聽說當時有客機飛過上空, 機上的無線電莫名其妙的被干擾了幾秒, )
她用盡所有的力氣, 幾乎把麥克風給吞了下去的距離,
「妳沒過!」「妳沒過!」「妳沒過!」一連喊了十幾次沒過,
本來她還要喊下去的, 但科長已衝進來關掉麥克風, 曾豪嘯、方國畢也都撲了過來,
方國闢按住她口, 曾豪嘯掐住她的脖子,
她反抗著, 雙手在空中亂抓, 駕照和成績單散落一地,
她嘴角流出唾沬, 口裏喃喃, 腳也沒閒著,
不忘用她會彈鋼琴的腳指頭夾住了科長的鼻子,
「妳沒過.... 喀喀.... 嘻嘻... 哈哈... 沒過... 通通沒過!」
5
【二年後】
顧蘭婉赤著腳坐在一張白色椅子上,
右腳曲了起來, 頭枕著膝蓋, 做出擦指甲油的動作,
面前有張桌子, 坐著三位穿白衣服的人,
他們是「智部好」精神病院的院長. 主任和主治大夫,
這是他們第二次審察精神病患顧蘭婉的出院申請,
去年她因聲稱自己學會「電音三太子G大調慢板小夜曲」而被駁回申請,
「妳還記得前年妳笑話的那位考駕照的小姐嗎?」主治大夫問,
「林.禱梅?」
「妳知道她來看過妳嗎?」
「她來看我的腳腳, 給我花花, 還給我看她的駕照, 喀喀喀...」
「嗯, 妳覺得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好多了嗎 ?」
顧蘭婉望著天花板出神,
「妳覺得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態好多了嗎 ?」主治大夫再問一次,
「告訴你們哦, 上個月周杰倫說要用我的腳趾拍他的MV哦,
還有, 我會用腳指頭彈奏梵谷的降Z大調二胡協奏曲耶, 喀喀喀...」
說完口水流了出來, 快流到領口時又吸了回去,
三位審察委員對望, 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,
顧蘭婉注意到院長和可惡的科長一樣是秃頭,
三位委員在紙上寫了些什麼然後蓋上章,
院長說:
「很抱歉, 顧蘭婉小姐, 妳沒過.」
「哇... 哇啊.... 哇啊...!」
顧蘭婉眼中, 院長的臉突然變成科長的,
「科長! 可惡!」她突然抓狂嘶吼, 頭猛烈的左搖右晃,
三個人嚇了一跳, 都站了起來,
顧蘭婉雙腿一蹬, 整個人魚似的從桌下滑過, 兩腿一剪, 就把驚慌失措的院長給絆倒了,
在警衛衝進來前, 她已把腳趾塞進院長的鼻孔裏,
可憐的院長,
此後他每吸一口氣就似乎聞到...
三個月後, 他痛苦得不想呼吸了, 隔天就因恐慌症也入院治療,
顧蘭婉呢?
噢, 她的姆趾常常燙到,
因為她用腳趾攪拌咖啡, 覺得這樣攪拌的咖啡和麝香咖啡的特殊香氣差不多,
醫院保管室裏還留著她入院時的私人物品,
那隻斷了的高跟鞋還靜靜的等著主人拿它去修第三次?
還是第四次?
這就沒人知道了, 誰會記得這種事呢?
延伸連結:史珊芭超瞎日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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