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問追入大雄寶殿, 放目四望,
大殿正中供奉西方三聖, 堂下一眾善信男女頂禮膜拜, 此外再無他人,
葉問心想:「 剛才出手之人身著黃袍, 使少林羅漢拳, 潛入大雄寶殿後又不見踪影,
三樣堆叠後當是少林寺僧無疑, 然為何痛下殺著? 又如何隱遁?」
饒是葉問身歷百戰, 對此二問仍百思不得其解, 正自狐疑, 耳尖聽得殿上屋瓦傳來振翅聲響...
葉問飛步轉出, 舉頭一看, 大雄寶殿簷上一隻信鴿方方落腳, 顯然是剛被什麼物事所驚擾,
往東看去, 果見十來丈遠處有團黃影迅捷無倫的隱沒,
「嘿, 原來是竄上頂啦, 難怪尋你不著, 這回可不會再讓你跑了」隨即展開身形奔去...
只見該團黃影落在前方一堵牆後, 即知對手定向, 葉問反而緩了下來, 好整以暇的繞過月洞門,
洞門方過, 眼前出現一片大庭, 由青石鋪成, 可容百人之眾,
一座鐵鑄大碗就擺在大庭中央, 其上锈跡斑斑, 顯是年代久遠之物,
此鐵緣口厚達三寸, 近耳處卻有一裂縫, 自緣口直裂到底, 一群遊人正圍在其旁議論不已,
「各位請靜一靜, 聽小女子道來...」
說話者語音輕脆, 悅耳之極, 葉問不看便知是在山門巧遇的嬌小女子,
所不同者, 這回她是向在場人眾解說, 男伴已不知去向,
「這口鐵呀, 滿清入關前曾遭竊二天哦...」眾人一陣訕笑,
人群中有位大叔發話:「什麼不好竊, 竊這口大鐵鐘幹啥? 它又破. 又重. 又舊, 沒道理嘛..」
「大叔有所不知, 這口鐵本身是沒啥價值, 但這麼大一口鐵自少林寺中被盜, 實在大損少林威風,
來人大概遂其所願, 第三日竟物歸原主, 只在地上留下紙條, 上有三字:「哈哈哈」, 而少林寺上下
竟無一人知曉原委... 少林如逢大敵, 全寺戒備三月有餘卻什麼事也沒發生, 後來也就不了了之」
女子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, 又問道:「各位可知這口大鐵是幹啥用的呀?」
「我看是放洗澡水的」大叔又放厥詞, 言未畢已引得眾人大笑不止...
「大叔說笑了, 其實它背後另有傳奇...」眾人這才靜了下來,
「它不是鐘, 您看兩邊有耳, 它原是大雄寶殿前的香爐...」眾人一聽, 嘖嘖稱奇,
「這還是半年前發生的事, 有一天寺僧發現大雄寶殿前的鐵香爐無翼而飛, 卻跑到這邊來啦,
而且竟是底上口下的反轉過來, 其下壓有一封信, 集眾僧十餘人之力竟推它不動, 像生了根似的...」
女子說著用手拍了拍緣口:「你們試試..」
圍觀人眾開始用力推它, 真是如憾山岳, 哪裏動得分毫?
女子續道:「後來逹摩院首座慧定大師來了, 只見他右腿一踩, 地上青石磚, 就各位現下踩踏之處竟然
崩裂下陷兩寸, 接著大師力貫左掌, 五指並攏如鏟就往鐵爐碗口所在地上插去, 大喝一聲:
『著 ! 』 ... 如非親見實難置信, 地上青石竟爾如細沙一般被金剛掌力穿透, 大師吐氣
開聲:『起 ! 』 眼前這個數百斤的鐵爐竟然整個給掀了起來...“匡噹”好大一聲
良久未絕, 眾僧頓感腳下一陣動搖, 彷似地牛翻身, 功力稍弱的師弟們突然失去聽覺
達盞茶之久, 但終究這口鐵香啊是爐口朝上, 再見天日啦」
遊客聽至此處均覺不可思議, 尤其女客紛作驚奇狀,
女子又道:「 方丈師弟釋永智禪師此時袖袍這樣輕輕一揮...」女子跟著右手揮出模倣禪師動作,
「地上信紙就給捲了起來飛入禪師手中, 就像有人用手面交一樣, 禪師再交由方丈過目,
原來是前些時日便告失踪的啞陀所為, 留信逹謝少林寺二十年來照應, 眾僧聞之駭然,
那啞陀二十年來專責澆菜燒柴, 熟知竟是身懷絕技...」
眾人紛紛上前觸摸鐵爐, 對所見所聞嘖嘖稱奇...
「各位有所不知, 這鐵香爐還另有蹊蹺... 」女子頓了一下又道:「可知這道裂口因何而成?」
眾人紛紛搖頭, 低語議論起來, 有的說是大樹撞擊, 有的說是雷劈所致,
「它是歷代大師金剛掌力震裂的 !」
女子此言一出, 眾人驚歎得說不出話來, 頻頻搖首作不可置信狀,
「這三代方丈中, 最後一位正是當今少林方丈釋永慧禪師」
「怎知妳所言為真? 有何憑據? 我看是雷劈的才對」剛才那位大叔專愛抬摃, 不想在小女子面前示弱,
「電打雷劈可碎木石, 金鐵卻可導電入地, 故非雷劈所致... 大叔請再看裂口...」
眾人紛紛探頭細看, 女子道:「裂口猶新, 不似锈班剥陳, 顯為近年所有」
「少林寺高手如林, 又豈只方丈一人可為?」大叔仍逞口舌之快, 但言下已接受是高手所為了,
葉問邊聽邊把對手去向看個仔細, 只見前方有一高臺, 高臺上一座木造建物,
大庭周邊一眼望去無可藏身, 對手顯然隱身建物之內, 大門上方有一直立木匾,
葉問一看心頭大震: 「藏經閣」!
眾家寺院皆有藏經閣原不足奇, 唯少林藏經閣除佛經繕本外,
更藏有逹摩老祖之易筋經與七十二絕學手抄本,
那易筋經原為逹摩初至少林時, 見寺僧弱病者眾, 唸起佛來無精打采,
遂以心法親傳之練氣拉筋養身術, 初分十二式, 後始衍為少林武學之冠,
餘七十二絕學俱是中原武林諸家覬覦垂涎之物, 恨不能得之後快,
隨夜盜者武高愈高, 經書失竊愈繁,
唯盜賊不識易筋經與絕學生作何等模樣, 故所竊經書多為誤取, 待經查覺便自歸還乃可喜處,
然少林寺不堪其擾, 歷代下來便由方丈自逹摩院選出高手出任守經僧, 自此盜書情事方始有減,
唯四冊手抄楞伽經被盜年餘猶未歸還, 達摩院引為奇恥大辱...」
葉問心想: 「難道方才動手之人乃藏經閣高僧? 」
心中諸端疑念唯一途可解, 遂離了眾人往藏經閣走去...
葉問拾階而上, 過香爐, 正欲向藏經閣正門踏入,
左腳方過門檻, 一道勁風忽由右側直指葉問面門 !
葉問瞬間左腳向門檻借力, 全身往後滑出四尺, 定睛一看來人,
只見一位作俗家打扮的掃地僧自右首欺進,
葉問欲待喝止已是不及, 右腿微曲轉馬迎上, 使出詠春拳「尋橋」中之左攔手,
雙掌左上右下架開對手攻勢, 右腿一個標馬踢向掃地僧小腹,
掃地僧叫一聲:「好」, 竟不退反進, 使臂沉肘, 切向葉問足三里,
葉問收腿急退三尺, 道:「且慢, 老先生何以動手?」
這才看清那道勁風竟是出自一柄掃帚, 不禁啼笑皆非,
只見掃地僧露出黃板牙笑對葉問, 邊說邊搖頭道: 「可惜呀可惜...」
葉問正待再問: 「可惜什麼?」話沒出口, 掃地僧已右腿一蹬, 身軀凌空欺進,
以左腿關節撞向葉問右肋下方章門穴,
章門乃足厥陰肝經與足少陽膽經之會穴, 為五臟臟氣要衝, 若為所逞非死即傷,
葉問暗哼一聲, 後退半步定馬, 身子往左傾側, 以右橫攔式帶開衝撞, 再以右肘穿橋直搗掃地僧羶中穴,
此羶中要穴位於玉堂下一點六寸處, 在人身兩乳之間, 屬任脈之會穴, 心包絡之募穴,
掃地僧未等招式用老, 左手倒轉掃柄點向葉問手腕之列缺穴,
因列缺屬手陽明大腸經, 是八脈會穴之一, 若被點到, 葉問右掌便有殘癈之虞,
葉問化拳為掌, 轉雙攤手, 手心朝上, 右掌以腕為軸, 劃了半圈, 倒轉掃柄封向外門,
二人一個錯身, 背對背迴旋以勢易位, 掃地僧仍是雙手直垂立於左, 葉問則立橋相恃於右,
交手三招, 兩人均生相惜之念, 相視須臾, 葉問雙拳一抱, 向掃地僧道:
「請問老先生何故動武? 其間或有誤會」
掃地僧道:「閣下身手非凡竟甘為鷹犬, 唉, 可惜可惜... 」
葉問道:「老先生何出此言? 在下實一頭霧水」
「哼, 師弟休莫多言, 待我領教此輩高招」
聲音自藏經閣內傳出, 葉問回身一看, 一名武僧已在門口站定, 正虎視眈眈的瞪向自己...
只見此名武僧年約四十開外, 蓄短鬚, 身長六尺, 雙目精光暴射, 兩太陽穴高高鼓起, 顯為內宗高手,
「師兄, 師弟適才與此人比劃, 路數似為詠春一脈, 出招端恭執謹不似強人, 其間或許真有誤解」
掃地僧向葉問引介: 「這位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慧定禪師」
葉問抱拳作揖道: 「久仰」, 心想適才女子言道, 達摩院首座力憾鐵香爐取信便是此人,
慧定卻不回禮, 右手直指葉問的鼻子:「你來少林寺幹什麼?」
葉問心想, 出家人如此無禮也屬罕見, 答曰:「素聞少林盛名, 今欲瞻仰寶剎莊嚴, 如此而已」
「哈哈哈...」慧定大笑, 藏經閣簷上灰粉紛紛飄落...
「好強的內力 !」葉問心下一驚, 暗自戒備,
「上少林寺的只有二種人, 其一為進香禮佛者, 你自踏進山門後不禮拜上香也就算了, 一直跟在
人家小姐後面走, 到底是何意圖?」葉問暗道一聲: 「慚愧」, 原來一入山門便被盯上,
「其二嘛, 哼! 我看瞻仰寶剎為虛, 瞻仰易筋經和七十二絕學為實吧 !」
未待言罷, 慧定一招「羅漢獻果」, 右拳直取葉問羶中,
掃地僧驚叫:「師兄不可...」哪裏來得及,
原來羅漢拳起手勢為「阿難問佛」, 阿難為佛陀弟子中最年少者,
少林雖貴為武林翹楚, 以此式謙居下首, 欲向對手表逹「化敵為友」善念, 表示佛家慈悲,
不料慧定一出手就是霸道的「羅漢獻果」, 分明是「化友為敵」的進手招數,
且出拳袖袍鼓漲如帆, 顯已傾注十成功力,
這一擊石破天驚, 葉問周身七尺均在拳勁範圍, 連掃地僧都被拳勁逼退兩步,
葉問欲轉馬橫攔已是不及, 避無可避之下, 不禁駭然 :「莫非今日叫我命喪少林 ?」
時值桐梅交月(三.四月間), 晨偶放雪, 慧定拳風所及, 藏經閣外一株紫荊積雪被震得倏倏抖落,
乍逢強手, 葉問若以八斬刀或六點半棍法全力施為尚有轉圜,
今變起俄頃, 哪容葉問再尋兵器?
當年恩師「找錢華」面授機宜, 曾謂「拳無不破, 唯快不破」,
慧定攢研羅漢拳逾三十載, 今集畢生之力發功, 豈不正是「唯快不破」?
詠春三套拳路「小念頭. 尋橋. 標指」外加木人椿, 路套拳招在葉問心中電閃而現,
這少林羅漢拳和詠春「日字沖拳」原理相通, 差別只在少林是硬功, 詠春為軟功,
在無力回天之境, 葉問陡然憶及恩師解說詠春口訣:
「彼愈強則我愈弱, 連消帶打下山坡, 拘泥成法死胡同, 活雲走水破萬宗」
“找錢華”問葉問: 「你看雲呀, 水呀, 可有定形定相? 沒嘛, 正因無形無相才能無所窒礙」
一念及此, 慧定拳風已排山倒海狂襲而至, 葉問頓感面門發辣, 氣窒閉塞難行...
「拘泥成法死胡同, 活雲走水破萬宗」,
葉問剎時間靈台清明,
回神定馬使出鐵板橋, 臉面朝天往後一倒, 於離地三尺時打住, 就像躺在一張板凳上似的,
此時生死繫於一線, 葉問勁透右臂, 以臂使掌,
拼受羅漢拳一擊之險, 以腕作橋, 平手掌心朝上, 由右至左劃了半圈再反手甩出,
竟將八斬刀法幻出前人所未創的詠春「掌刀 」！
掌刀逕自羅漢拳拳網斜角切入, 直向慧定胸腰交接的巨闕穴斬去,
巨闕為任脈 (陰脈, 人體正面中心線)主穴, 位鳩尾下端臍上六寸,
慧定若不收招, 巨闕勢必受創甚深, 此乃危急間葉問攻敵之所必救,
唯慧定料不到葉問在羅漢拳下竟可還招, 出拳剛猛至極, 大駭之餘已然收勢不及,
這邊廂饒是葉問「連消帶打下山坡」, 卻也只消得慧定四成功力,
受擊當下只感五內翻湧說不出的難受, 喉頭一甜, 不由得噴出一口鮮血,
渾噩間似乎聽得一聲佛號自上空傳入,
一股雄渾內力如春風似柳絮翩然而至,
葉問眼前一黑, 就此昏了過去...
(欲知後情, 請看下回分解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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